我的双胞胎儿子(我和我的双胞胎儿女)

生活主编 2024-05-02 15:18:50

母子分离时妈妈在两岁时的孩子照片上刻下的思念之痛

长大后的兄妹

作者与幼时的宝贝们

按:这篇文字算是一个剧透。我将写这样一本书《 我和我的双胞胎儿女》,书写正在进行中。写写停停,停了数月了,今起再继续。在他们幼小的日子里,我们经历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特别得很难有雷同。写这本书的动念在两三年前,但一想到这件事我的笔就沉重地提不起。但我不能辜负了自己,不能辜负了手中的笔。现在,终于开始了。开始后,走进过去,越发感觉书写的必要。我还知道儿子就那段日子曾写过一些文字,但他不让我看,说怕我看了难受。最近,为写本书我给他要过来了。看后,我说不出的感觉,唯觉越发该写这本书。甚至,我对他说了一句较重的话:这本书写了,我死而后已。他沉默着,啥也没回我。当然,在知道我要写本书时,他说,写吧。

今天,除了把书的“前言”发布下,也发一段儿子的记录。或许,等我把全书完成,现在的“前言”还会改动。就算它是未定稿吧。

另,这期文字较长,请诸君耐心读。

前言

这是一本早该写的书。

这是一本很难启动的书。

这是一本终究要写的书。

当我偶然和朋友说起要写这样一本书时,朋友反应说,太应该写了,你的两个孩子太好了、太优秀了。放下他们是否太好太优秀不说,促动我写本书的原动力并非如此,而是别的。是那些少被人所知、或者他们知道的远不及我所真正承受的艰难经历之万一的内容。我的孩子们,也一样并不了解他们的妈妈所独自承受的那些痛苦和艰难。因为我没有更多地去给他们讲述。出于性格的坚毅——姑且说“坚毅”吧,及其他考虑,我把那些不寻常的过往软埋了。而现在要把它们挖出来,也同样并不轻松。

每每翻看过往日记的某些篇什,常常有一种无力感、於堵感。因为无力和於堵,也更该写;不写,就不仅是软埋,而是被岁月的风尘深埋了。我不写,谁知道呢?那是我生命的重要一部分,也是孩子们生命的一个特殊部分。

退休时组织部例行谈话,刚进马部长办公室门部长就笑曰:W主任,这么年轻就退休啊。我说是啊,趁着年轻退。他说,没办法,档案就这样写的。我说,是,要面对档案。某日带着孙子去学围棋,第一次见刘老师。刘老师问,你是谁的啥人?我说奶奶。老师说,奶奶?现在奶奶都这么年轻啊。围棋课结束了,孙子说,老师,我想和你下盘棋。老师说,不下了,咱俩都累了,你回家吧。我说咱抓紧回家吧,我晚上还有饭局呢。刘老师笑了,果然年轻啊,一般奶奶哪有饭局呀。我也笑了。

不是借他人话自夸或自我感觉良好,确实很多人说我年轻,不像实际年龄。当然,我的心态或许比年龄更年轻,比外人看到的样子更“青葱”。何以如此,自我剖析,生命如筛状的专有漏斗,把所曾经的苦难、伤痛都随时漏掉了。留下的,是蓝天的广阔,是一抹飘飘洒洒的云霞,“一缕云霞”,便是我一本散文集的名字。

可要写这本书,写出生活中的某一个时段,我得在炼狱走一遭,那是我生命中最痛的一段岁月,没有之一。——它足以把我摧毁,好在未摧毁,我依然健在,并独自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然而,不堪回首再回首,是否会催人老呢?是否会伤心伤身呢?但如果不写下来,手中徒有一支笔,我会愧对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也相信,把它们用文字留在生命的途程中后,我依然可以用上帝赋予我的漏斗,把它们筛去,剩下一片云霞,让生命飘逸在无垠的天空。

把这本书写下来,是我对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一项使命。我的笔,必会忠诚于我的心,我的生活。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所遭受的苦难。如何配得上所遭受的苦难,唯有使生命更坚韧,内心更强大,生活更多姿多彩。我想,我会的。

当然,除了记述被掩埋过的苦难艰辛,也还有别的有价值的呈现。这本书,是献给自己,留给孩子,也呈送愿意品读它、理解它的读者诸君。

总之,愿生活美好,愿生命被所有悲欢喜怒浸泡过之后,仍能呈现或更能呈现别样的炫彩。

插选一段儿子的记录

2021年4月17日星期六下午,儿子和孙子到我家,我对儿子说我正在写本书,并说出了我的感受和想法,儿子说,写吧,应该把它们写出来。我说,写这本书,让我在炼狱里重走一遭。我得写写停停,不然太沉重。我这一生,最痛苦的经历,是和你们分离的那两年。我差一点死了,或者精神病。好在我挺过来了。我说这些时,儿子有片刻的悲怆状,他低头不语。其实我那时生活的细节一直没给他们说过,他们刚回到我身边时还小,渐渐长大就不想触碰了。对我自己而言,那段日子我也选择遗忘,不是有意回避,是一般不去回望它。我又对儿子说,记得你说你曾写过关于保定的文字,当时你说你不想让我看,怕我难过。你现在给我吧,我需要放在书里,你们在那里的日子我也不知道。今天晚饭后回家,你就发给我吧。他说好的。

文字发来了,我看了。他担心的没错,我看后很难过。怪不得当年我见他们时,他们的情绪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呢。包括他妹妹,当时也没有他文中描述的那种瞬间的悲伤痛哭,是有一个小过程的。只是妹妹比他表现得好一点。但也显然有一点女孩小心思中迁就的意思。从掐着腰骂我到见到我的亲近以致痛哭,需要多大的心理和情感跨越!

我原以为,两个孩子是和妈妈一样受煎熬呢,这也是我痛上加痛的所在,我想他们在见不到妈妈的日子里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啊!可是,可是,他们在足够彻底地教化下,大致没有了失却妈妈的痛。洗脑有成又一特例。

原来他们没有痛。我当时若知道这种情景,我所承受的分离之痛是会减半呢还是加倍?应该会加倍吧。

我五味杂陈。我幸亏没有死掉,没有疯掉。不然,他们以后会通过何种路径知道他们的妈妈为他们所承受的无边痛苦?

好了,读者诸君,请参阅我儿子的文字吧,那是我不曾知悉的一段孩子的流浪岁月,以及他们的心路历程。我几乎原封不动把儿子的文字放这里了。难为他了,四五岁的年龄,竟然留有这些记忆。

又,我唯一欣慰的是,他文字中说,知道他爷爷去世时,即使不在英国而在济南,也不去告别;他说说起河北或保定,他就感到厌恶。

尽管他曾经被蒙蔽,他曾经身在苦中不知苦。这些话,算是他是非尚能辨,良知未泯,也是对他妈所受痛苦的一缕体恤吧。

儿子的保定流浪记全文如下:

《保定流浪记》

寒冰

按:当我今天再次打开这个word文档的时候,发现它的创建日期显示是2017年11月13日,应该是我爷爷去世不久后的日子。那时候是表弟在微信上通知我爷爷去世的消息,并问我是否要回来参加葬礼,我以还在英国为由回绝了。其实我知道即使我在国内也不会去。爷爷和奶奶带着我和妹妹度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段日子于我而言是极其特殊的经历和记忆,因此在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后我本想将这段经历写出来,以作为他老人家的一个纪念。结果还是写了没一页纸就借故扔到一边了,如今恰逢“千字营”,是时候把旧账结清了。

一、济南往事

我对河北和保定有着一种内心深处的厌恶。这种厌恶不是对河北省和保定市的地域歧视,也不是对当地民众的偏见,更不是对自然地理的排斥。应该说,我就是讨厌见到这两个名字,因为它们会让我自然而然的想到童年不快乐的记忆,所以看到或想到这两个词也会觉得不舒服。据我妈讲,我从小出生在济南。小时候的记忆都太过破碎,因此只有零星的片段,依稀记得小时候曾经住在一片平房里,左邻右舍都非常熟识。有一次我的脚受伤了,一个叔叔还专门开着他的警用三轮车载我爸和我去医院,虽然我当时很不明白我的脚已经很疼了为什么他们还要让我蹲在那个摩托三轮右前方的车斗里。记忆中的另一个家,是我跟妹妹与爷爷、奶奶、爸爸、姑姑们住在一起的一所老房子里,我们住在一楼,而且是那一排单元楼最边缘的房子,所以不仅后面有一个后院,在后院的侧面还搭有一个小储物间。我不会有印象,也没有人给我说过为什么我会从原来的家来到当时这个家,但是印象中却有好几次几个面色铁青的人来屋子里要把我和妹妹抢走,当然每次他们都没有成功。那时应该是有听爸爸或者爷爷说是妈妈带着公安学校的公安们来家里抢我们兄妹俩(后来跟妈妈谈起这段往事,妈妈说从来没有叫警察或者公安学校的学生去过爷爷家,那几次都是妈妈跟两个舅舅去的)。既然是抢人,自然是要有冲突的,而视双方冲突的激烈程度,爷爷家的应对方式也就不一样。记得有时是爷爷他们把我和妹妹关到卧室里,他们堵在卧室门口,防止妈妈他们进来,然后就在客厅两方互相争吵,或是打斗,通常会听到爷爷把那种吃饭的大瓷碗狠狠地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他的嘶吼:“你们到底要让我怎么样!”之类的。还有的时候卧室防线有点守不住,于是就会把我俩送到后院里,然后进一步把我们送到最里面的储藏室里,把储藏室的门锁上,然后我爸爸站在门口守着这道最后防线。(妈妈就曾告诉过我,有一次他们已经势如破竹地攻到储藏室的门口了,爸爸守着门口死活不让人通过,我就在门后一边拍门一边大哭,哭得妈妈伤心不已,精神失守,于是被迫放弃这大好战果,鸣金收兵。)更有甚者,即使放到后院里也怕不安全,于是干脆在听到他们要来抢我们时,直接把我俩举起来,通过与邻居相连的后院,传递到隔壁的人家里,让他们帮忙藏好我们。隔壁是一家回族人,我们都叫那个男主人作‘老回子’。这样妈妈他们就完全没办法了,可能不知道我们在隔壁家,就算知道,也没办法跑到不相干的人家里去抢人。

二、奔赴河北

在济南的时候我们还没有上学,因为会触及到老妈的伤心事也一直没敢深入探讨具体的过程和时间,所以只能大概估算抢人时期应该是在我们4岁左右的时候,也真难为我还能记住那么小时发生的那些事情,可见虽然作为一个小毛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却是对这种极不寻常的事情刻骨铭心。大约是在5岁左右的时候,我和妹妹跟着爷爷奶奶四个人就突然出发去另外一个叫做保定的地方了。听说保定是爷爷的老家,现在回想起来他说话还有一些保定当地的口音。不过他在那边早就没有家人和住址了,只有个别的远房亲戚偶尔会联系一下。我们一家人拖家带口逶迤来到保定后,并没有选择去投奔哪个远房亲戚,也没有回到爷爷的老家去定居,而是东奔西走,居无定所,不记得一个地方能够呆多久,但总不会是在一个地方住太久的时间,大概顶多是几个月就要换一个地方。而且我们住的地方应该都是农村或者顶多是城乡结合部,所以居住条件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破破烂烂的旧家具,昏暗无光的墙壁,整个流浪期间在我印象中大抵如此。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对这句话感触最深的时候不是少年时,而是大约十年前看到一位名叫赵亮的导演拍的一部关于上访户的纪录片,影片中从全国各地来的上访户蜷缩在老北京南站旁边的一处荒地上,有的孤身一人,有的拖家带口,不时打点零工,不时排队上访。其中有一家人是年轻的小两口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男人因为工地事故被砸断了脊梁,女人一边照顾卧床的丈夫和幼小的孩子,一边外出打工及择机上访以争取机会渺茫的赔偿。晚上孩子端着妈妈做好的饭喂躺在床上的爸爸吃,条件艰苦无比,让人动容,但孩子脸上却丝毫没有幽怨,反倒是看着爸爸大口吃自己喂的饭而挂满阳光的笑容。我和妹妹千里迢迢来到保定想必也是类似的心境。即使再苦再累,依旧眼里充满好奇,心里洒满阳光。这是因为我们孩子懂事或者耐受力比大人强吗?当然不是。孩子的见识毕竟完全来自我们所接触到的环境,在那时的我看来,我们就是会居无定所,就是会颠沛流离,就是会为了一点点的吃饱穿暖的生理需求而求之不得,这没有什么为什么,所以也不会想到别人会有大房子住,会有动画片看,会有好吃的零食吃就是对我们的不公平,因为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我们来到保定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是改名更姓。我的姓名是寒冰,妹妹自然也有她的姓名,来到了新的环境,爷爷给我们取了新的姓名,这对我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我的名字变成了翟刚,妹妹的名字变成了翟丽。我们的这两个名字从此以后陪伴着我们度过了在河北保定的整个流浪时光,直到我们后来突然遇到妈妈,然后突然回到济南为止。

三、东躲西藏

姓名确定后,第二件事就是住址了。保定在当地人眼里是一个大城市,我记得有一次听到他们闲聊时打听我们是哪里来的,当听说来自济南后他们说,哦,济南啊,比保定高半级。我当时知道济南是省会,而保定至少在我眼里看起来蛮落后的,不知他们为什么说只差半级,后来听说保定曾经也做过河北省会,因此算是前省会,所以与省会只差半级。话说回来,虽然保定可能很大,但既然爷爷的指导思想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因此我们租房的核心就是穷乡僻壤,孤陋寡闻,找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住下来,再在居住不久后换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继续蜗居。由于年龄太小,有印象的住处实在不多,记得曾经住过一个仓库,我们平时就住在仓库的门房里,平常人丁稀少,偶尔会有个把人来仓库里拿东西,我平时就在仓库前的院子里玩耍。有一次下大雪,地上厚厚一层,我不忍心去破坏它,一直在院子的边缘没雪的地方玩,结果把一件心爱的玩具不小心扔到了雪地里,于是只能眼巴巴看着而不敢去捡,直到一个工人因为要进仓库拿东西而在那片完美的雪地上踩出了一行脚印,于是我就顺着他的脚印走进雪地把玩具捡了回来。还曾经住过一户人家的耳房,他们家是一个比较老旧的四合院,他们自己住正屋,把偏房租给我们,记得一个月的房租是二十。他们家在我看来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印象中曾经跟妹妹偶然进去过他们屋子一次,各种明亮的家具让我眼花缭乱,跟我们家里的昏暗逼仄有天壤之别。最让我羡慕的是他们家里有电视可以看,那家人的孩子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动画片,简直是神话中才有的事情。也许是我们太渴望能看动画片了,那家的孩子主动邀请我们晚上来看动画片,这让我们欣喜若狂,难掩兴奋。结果兴奋过了头,那天晚上我和妹妹双双忘了这回事情,晚上八点时已经熄灯脱衣,四人正要在大床上睡觉时,听见那孩子在他们家门口呼喊我们去看动画片,我们懊悔不已,想重新起床去他们家,但是爷爷以太麻烦为由拒绝我们再起床,甚至因为已经熄灯而没有再回应那孩子的呼唤。任凭他在门外又喊了好多声之后最终放弃回自己家去了,并且之后再也没有叫过我们去他们家看电视,我和妹妹终究是没有机会去他们家看一集动画片。也许是爷爷认为保定还不够大,印象中我们还去过一次石家庄,见了那边的远方亲戚,一个村庄里各式各样的人天天就凑在一起侃大山,我自然是天天就跟在爷爷的屁股后面,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为了向众人展示我跟他的亲密,我会故意做一些讨好他的事。这种心理从哪来,我想不清楚。而也是在石家庄,我经历了不只在河北,也是在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回想起来觉得最恐怖的一件事情。

四、舌尖冀州

保定貌似没有什么名菜,我们家又经常是捉襟见肘衣食无着,自然肚子里不会有什么油水。虽然不至于每天饿的咕咕叫,但总是时不时眼巴巴地看着别家的人吃那些看起来就知道很美味的东西而自己偷偷的咽口水。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不依不饶的向爷爷抱怨说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点心了,无论如何要吃一次。爷爷在无数次的拒绝后最终向我屈服,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商店去买点心。我看着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各种面包蛋糕,陷入了选择恐惧,最后爷爷买了一个经济实惠的巧克力夹心面包,回家后我迫不及待的撕开包装,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风卷残云的干掉了它。印象中那应该是我唯一一次在河北期间所吃到的零食吧。住在保定时最期待的事情之一就是跟妹妹一起去做鸡蛋糕了。那时当地有很多烤蛋糕的小作坊,会加工那种梅花形的小鸡蛋糕,而且可以让客人自己提供鸡蛋,然后他做成蛋糕后给你,很是经济实惠。对我和妹妹来说这个鸡蛋糕可算是最美味的东西了,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俩就会提着一篮子鸡蛋跟爷爷去作坊里做鸡蛋糕,新鲜出炉的蛋糕香气扑鼻,我们两个人一人一边,一起提着满满一袋子鸡蛋糕,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感受浓浓的香甜环绕着我们,幸福感无与伦比。 另外一种吃的东西也是甜甜的,形状甚至更好看,像冰激凌一样,色香味俱全,我跟妹妹都很喜欢吃。但是吃这个东西带来的可完全不是幸福感了。80后可能有些人对它们会有印象,这就是那个时候的蛔虫药。吃这个药就意味着你的肚子里是有蛔虫的。 那时候许是我们国家的整体卫生环境都比较差,也许是我们所待的地方尤其不太注重个人卫生,总之我周围的人尤其是小朋友都在吃这种药,而我每次吃完这种药以后大概过去一两天的时间,就会在拉粑粑的时候排出不止一只肚子里的蛔虫。现在想来有些恶心,但是当时反倒觉得蛮好玩的,因为有些难以想象这些很长很长的白色虫子怎么会就在自己的肚子里存活。

【后面这段回忆有些恐怖,建议不喜欢蛔虫的朋友就直接忽略好了】

那天应该是在石家庄的某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我坐在炕上无聊的玩耍,听着大人们聊天,突然就感觉到肚子里一阵绞痛,有想吐的感觉。本来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因为之前吃饭吃的少饿肚子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却是持续发作,而且恶心的感觉有越来越加重的趋势。我从一开始跟旁边的爷爷奶奶抱怨肚子恶心,到后来时不时的干呕,再到后来肚子疼的不行,已经在炕上坐不住了,于是横趴在炕上,头伸出炕沿,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呕吐,但又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觉得肚子越来越难受。就这么不停地干呕不知道多久后,我突然觉得有东西要从喉咙里吐出来了,然后就条件反射的呕吐了最剧烈的一次,一条白色的活的蛔虫直接从我的嘴里吐到了炕边的地上。我的头朝下望着它,还能看到它落到地上后胡乱的蠕动。我的肚子终于不再绞痛了,我也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人都有什么反应了。事后听说,我的奶奶看到这个场面后吓得迈着她的小脚(奶奶不是小脚,是儿子记忆有误)跑出去一里多地直到邻村。而我好像也并没有去医院,在床上休养一阵便跟爷爷回家了。

五、说文解字

中国有句老话,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前半句话我不同意,因为小时候的贫苦经历对我而言利大于弊。弊的是我被迫养成了小气抠门的品性,无论是家人还是领导同事均对此不爽;但利的是今后无论啥艰苦条件对我而言都没有精神层面的障碍,无论是工作出差,海外漂泊,亦或是穷装旅行我都能在有限的条件中乐在其中。不过后半句话我是再赞同不过了,知识改变命运在我的老家可谓体现的淋漓尽致。当年出身庄稼汉的姥爷凭借一己之力供养膝下四个子女的开销,不管家里有多困难,他始终不变的是坚持供他们上学,除了我大舅高中毕业去参军后来也提干以外,其余三个孩子全部大专或大学毕业并定居在城市。当然我大舅也在部队取得了学历,后来也在省城工作并发展得不错。而当我们这些第三代衣着光鲜地回老家过年时,发现村里其他家庭的生活境遇几无变化,我们的同龄人也多半陆续辍学在家种地或外出打工,让人无限唏嘘。所以让我略存感激的一点是,即使在流浪保定的日子里,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爷爷就让我们去上学了。后来知道,之所以让我们早上学,是因为到河北后给我们改了名字也改了年龄,为的是防止妈妈找到我们。而在比较困难的情况下还让我们上学,也算未使我们的学业受到影响,我和妹妹上学的时间还比一般孩子早了一年多。虽然爷爷奶奶没啥文化,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继承母亲这边的智商基因,我们俩在上学之前仅凭自学课本就把一年级要认得字都认识了,妹妹的博览群书之旅可谓由此开启。除了让我们去上学,爷爷还带我们去捡煤渣,这是我在济南不可能做的事。我们家附近有一大片垃圾场,里面有一处煤渣堆,有一个老爷爷每天都在那里翻拾煤块,爷爷看到后,隔天就带着我也拎着袋子加入了拾荒的队伍。于是我每天的行程便多了一项跟爷爷在灰白的煤渣堆里挑拣未烧尽的黑煤块的欢乐,爷爷还时不时跟那位老爷爷交流一番。那时候我经常想,这个老爷爷表面上跟我们和蔼谈笑,心里应该会怪我们抢他的垄断生意吧,何况我们还是两个对一个。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妹妹虽然对背井离乡不会有什么疑问,但也不免偶尔意识到爸爸妈妈都没在身边。好在有爷爷的耐心教育,让我们知道了妈妈对我们非常不好,她很讨厌我们,当年我们住在济南的时候,她就经常带着公安来打爷爷,用公安的皮带把爷爷抽的遍体鳞伤。我们来到河北后,她也从来没有管过我们,是天底下最坏的妈妈。我和妹妹由衷的唾弃和痛恨这个坏女人,并感激爷爷的辛苦与不易。爷爷说,她这么坏的女人,以后你们就不要叫她妈妈了,她是母老虎等一堆难听的头衔。我和妹妹深以为然,于是以后便都以母老虎等来称呼她。一次我们四人在床头闲聊,听见爷爷对奶奶说,让他妈妈给寄几件衣服来。我听了满心的不高兴,心想我们怎么能穿这么坏的人给的衣服。但我一向性格内向,胆小怕事,所以虽然不快,也只是默不作声。而妹妹则是敢作敢当,嫉恶如仇,只见她听罢立刻在床上站起,双手叉腰大声地说:让母老虎送衣服?不行!

六、久别重逢

渐渐地,我们也能感觉到事情似乎起了一些变化。之前爷爷奶奶对妈妈是闭口不谈。偶尔提到也是以坏名称代之。因此之前听爷爷跟奶奶直接当着我们的面说起妈妈这个词,并让她给我们寄衣服来我就感到有些奇怪。奇怪的点一是听爷爷的口气好像没有了以前那样的义愤填膺,二是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摆脱妈妈的邪恶统治,如果能够让她寄衣服给我们那岂不是把我们的位置暴露了,那我们岂不是又要换另外一个地方,或者直接被妈妈找到了。果不其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放学回来,我竟然在跟奶奶一起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妈妈!虽然多年未见,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我妈妈,印象中妈妈看到我也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很欢喜,抑或很怨恨的神情,她只是站在街那边安静的看着我,而我更是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于是直接跟奶奶继续回家去了。我当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妈妈怎么能够在这种穷乡僻壤找到我们,当然我也没有去想这么复杂,那是我们孩子无法确定的事情。不久之后,妈妈来到了我住的家里,我们终于正式接触了。我记得她就坐在放在屋子中间的一个高脚板凳上,把我拉到她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不放,然后就开始从小声抽泣到大声啼哭的不停地哭泣,哭了很久很久,一边哭一边一直紧紧地抱着我。我被她抱在怀里却是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应该跟着她一起哭还是挣脱开她的怀抱。爷爷成功的教育让我对面前这个人深怀恨意,但是妈妈抱着我的时候我的爷爷奶奶就在旁边,他们并没有反对而是默许她这样对我,这种情形让我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略显尴尬的半推半就,还配以礼貌的微笑。之后(不记得是一天后还是同一天)妹妹也回到家了,妈妈又是在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动作把妹妹抱在怀里痛哭良久,这次妹妹跟我的表现有了天壤之别,她哭得和妈妈一样痛苦无比,两个人抱头痛哭,互相感染,我在旁边看的是越发尴尬。很多年后的一天,妈妈跟我聊起来我们母子重逢的场面时曾埋怨我不像妹妹那样伤心哭泣,依然冷漠的谈笑风生,可我心里想的是我们前几天还在骂她,怎么一见面就会久别重逢的抱头痛哭呢?不管我心里是如何疑惑和不解,总之妈妈是来到了河北,来到了保定,来到了我和妹妹身边,我们从这些大人的言谈举止里也明显的感受到他们不会像在济南时那样大打出手了,而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结束流浪的日子而要重归故里了。没过多久,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回到了济南,我们到达时天已经黑了,妈妈和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和妹妹穿梭在济南的夜色中一路回到我们的新家,一路耀眼的灯光已经让我深深震撼这里与之前昏暗的保定乡村的巨大区别。等终于到家,妈妈打开房门邀请我和妹妹进去时,满屋明亮耀眼的家具和装饰让我瞬间想起了之前房东家那梦幻的新房(虽然那只是一间半室半厅,没有厨房和厕所的平房)。那一刹那我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是拥有独立财富才能拥有独立人格。虽然那时候我只是惊喜的傻傻的不说一句话。(另,回家后有一个细节我记忆犹新。进门后我赫然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听绿色的雪碧,这可是我那时所能想象到的最高级的饮料,平时在保定连摸都摸不到,现在它就在我们家的桌子上放着对我吐着诱惑的信子。我足足有好几天的时间没敢多看它一眼,也没敢跟爸爸妈妈提关于它的问题,但几天后那听雪碧依然静悄悄的放在桌子上,我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那听雪碧是谁的,用来干什么?妈妈说你想喝吗,打开喝啊。那一刻的心情,never better.)

七、 后记……

(儿子说,后记找不到了。等他找到,再发我)

上面文字中,儿子谈蛔虫那段他说很恐怖。未看前我一直提心吊胆,以为啥恐怖内容呢。看后方知不过如此。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这经历我小时都有过。既用蛔虫药打过蛔虫,排泄出来,也吐过蛔虫,那种长长的白白的虫子。可能在当时的农村并不少见,因此没那么大惊小怪,当然现在说来有点恐怖,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了我的孩子们还经历过那样的日子,令人唏嘘。

儿子因参加“呦呦鹿鸣”的每日千字营(其实当时女儿也参加了,那个营地有一对双胞胎兄妹一起参加写作,女儿写的啥我不清楚,肯定与河北无关),记录了那段殊异的童年岁月。而那段岁月里的妈妈,只有我来写了。谢谢儿子的文字,在这部书里,我们正可相互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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